“不是外人？”

寧塵心中泛起輕微波瀾，順著夏梔的思路，一點點地深入思索下去。

半晌，其臉上開始慢慢浮現一抹驚訝，難以置信地看著夏梔。

“難道是，他？”

寧塵心中顯然已經有了猜測。只是因為某些原因，一時難以啟齒。他實在無法相信，事實會是他想象的那樣。然而，再細細一想，這個想法似乎格外合理。

“孫航……怎麽會是他？”

寧塵終於還是道出了自己心中的這個名字。孫航，他的大徒弟，寧彬的師兄。這個人，在寧氏醫館中並不怎麽起眼，但絕不容忽視。

“我聽喻公子說起過，他與孫航、寧彬師兄弟三人一同師從於寧叔您。據他陳述，三人中，寧公子雖然入門最晚，但天賦最為頂尖，也最為勤奮努力。所以經過幾年，寧公子已然是三人中最出色的一個。”夏梔慢慢說道。

寧塵嘆了口氣，皺著眉頭，將目光投向遠方，微微有些出神，思緒回到那段往事：

“十幾年前，我接連收了孫航和喻直兩名弟子，悉心教授他們醫術。那時，只論天賦，孫航和喻直應該相差無幾，甚至孫航還稍勝一籌。不過，孫航天賦雖優，努力程度卻比不過喻直，所以那時的二人，醫術水準基本齊頭並進，孰優孰劣難以判斷。

但之後，彬兒的加入，開始使一切變得不同起來。

彬兒這孩子，聰慧伶俐，機敏過人，而且因從小受我影響與熏陶，對行醫救人之道格外癡迷。所以，擁有出眾天賦並且努力程度異於常人的他，入門不到一年，醫術水準便迅速趕上了兩位師兄。”

“從那時起，孫航便開始對寧公子產生嫉妒之情了？”夏梔不加思索地脫口而出。

寧塵搖搖頭道：“我不知道，也沒細心觀察過。當年發覺彬兒進步神速，天賦驚人，我便開始花費較多的時間在他身上，對另外兩位徒弟有些疏於教導。而之後當他們幾人都開始有了獨當一面的資格，我也傾向於把更多的機會讓給彬兒。”

“偏愛出色的徒弟，且這個徒弟又碰巧是自己的孩子……這倒是合乎情理，無可厚非。不過，寧叔，或許就因為這些，才造就了今日的孫航。”夏梔說。

“是啊”寧塵沈沈地嘆息一聲，帶著些許後悔，“現在想想，我當初的確有些忽視他們了。他們與彬兒都是我的徒弟，理應受到公平的待遇。而我，卻因為自己的私人感情，沒能很好地顧及他們的感受。”

夏梔輕輕擺了擺手：“也不能全怪寧叔您，喻直不也是您的徒弟，可他不就沒有變成孫航那個樣子？”

寧塵卻是苦笑，搖搖頭說道：

“那不一樣。孫航一貫性情張揚，極富自信，最喜爭強好勝。而喻直從小性子就溫和，沒有太強的好勝心。所以，當遭到現實的無情打擊，尤其是看到旁人勝過自己，必定是孫航最先受到傷害。”

頓了頓，繼續道：“再者，喻直學成後不久就離開了，而孫航則是一直留在醫館。你說，終日感受到旁人比自己優秀，而且無論怎麽努力都無法趕超，一向好勝的他，怎可能還按捺得住？”

寧塵一邊說著，內心滿是自責。如今回想起來，造成一切的“罪魁禍首”，還是他自己。

他一直在想，若當初自己能多多顧及孫航，甚至當他們出師後能多分點神留意這個徒弟。或許，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。

……

今日醫館的客人比昨日稍稍多了一些，不過由於天氣悶熱，仍沒有多少百姓光顧。

寧彬卻是早早就坐在了大堂，一邊低頭翻閱醫書，一邊認真等待著。無論風吹雨打，還是門可羅雀，他都是這樣認真，幾年來從未改變。

或許正因如此，他雖然年輕，“杏林聖手”之名卻愈來愈響。甚至因為百姓們對他的印象極好，昨日發生之事，並未對他的名譽產生什麽實質性的影響。

醫館內堂。

寧塵守在病床前，柔聲詢問著兩名病人的情況。夏梔坐在一旁，詳細地將每個病人的回答記錄下來。

雖然不通醫理，但夏梔能夠依據兩名病人的臉色和話音，以及病床旁病人家屬臉上的欣喜，輕松判斷出，今日周、雲二人的情況已經明顯好轉。

“寧叔，好了。”夏梔收起筆，將記錄遞給寧塵。

寧塵接過簡單閱了一遍，滿意地點點頭。

“寧叔，既然病人的病情穩定了。那有些事情，是不是盡快與他挑明了？”夏梔說著，瞥了一眼醫館大堂藥櫃前的那道人影。

“也好，那我把他叫到後院。接下來的事情，還是你去說。”寧塵嘆了口氣道。

“好。”夏梔應允，而後先一步轉身離開。離開時，順手從一旁的桌上抄走了一本醫書，悄悄揣在身上。

醫館後院。

喻直今日已經返回縣衙，而林暢等醫館夥計們都在大堂忙活。現在的後院裏，僅有夏梔一人靜靜地坐著。一個人的世界，顯得有些孤獨與淒涼。

不過這氣氛，倒也頗為適合。

“梔月姑娘，你找我啊？”

候了半晌，一道身影終於出現，伴著一道興奮的腳步聲，遠遠的，向夏梔投來了一道充滿邪思的眼神。

雖感覺有些不太舒服，但她還是悄悄忍下。待到那道身影走到眼前，她稍稍退了一步，直視著面前之人的雙眼，認真地說道：

“孫公子，小女有一件事情，想要請教公子。不知公子可否賞臉？”

看著夏梔嚴肅的雙眸，孫航卻仍是一臉調笑：“咳，姑娘不必這麽客氣，都是自家人。有話盡管說，盡管說。”

“既然孫公子這麽隨性，那小女就恭敬不如從命了。”夏梔保持著微笑，慢慢說道：“久聞孫公子熟知天下藥物品性，小女近日得知，有一種藥物對治療風寒有奇效。但小女不通藥理，所以特來請教孫公子。”

“原來如此。”孫航恍然大悟，神情突然認真起來。似乎提及藥理，他就換了一個人似的：

“不過，傷寒是種常見的病癥，治療傷寒的奇藥，我也聞所未聞。不知，姑娘可否將那奇藥交給孫某一觀？”

夏梔露出一副為難的神情：“孫公子所言甚是，原本小女也自當遵從。可是，小女今日恰好沒將那種奇藥其帶在身上。不過，小女倒是還記得那奇藥的藥名。”

“無妨。還請姑娘告知。”孫航擺手。

“我記得”夏梔一副回憶的神情，“當時那店家告訴小女，那種奇藥的名字，喚作‘龍腦’。”

“龍腦？嗯，這種藥我倒是略知一二，我記得……”

孫航喃喃著。起初並未覺得有何奇怪，但話說到一半，神色卻忽然一震，想到了什麽似的擡頭看著夏梔，神情驀然有些許慌亂。

“梔月姑娘，你說這‘龍腦’，是真的嗎？”

孫航此刻看著夏梔的眼神，已經沒有那種異樣的邪思，反而藏著一些慌張。夏梔親口說出的這個藥物的名字，令他有些心神不寧。

夏梔卻在心中滿意地笑著，眼前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。看著孫航臉上的緊張，她靜靜地說道：

“當然是真的。那店家還告訴我，‘龍腦’俗稱‘冰片’，外表晶瑩剔透，因藥性原因僅可存放三日，三日後即揮發消失。這種藥，似乎曾因藥效顯著而風靡一時。但後來因為某些原因，被逐漸淘汰了。怎麽，孫公子，這‘龍腦’有什麽問題嗎？”

“沒，沒什麽問題。”孫航越發局促不安，甚至有些不太敢直視夏梔的眼睛。不知為何，望著此刻夏梔那雙動人的眼眸，他竟有些被完全看透了的感覺。

“沒問題嗎？”夏梔仍是一幅人畜無害的模樣，“可是我怎麽聽那店家說，這種藥，與時下很多藥方中的藥材都藥性相沖。若要使用這種藥物，千萬要慎之又慎。孫公子，你難道不知道這點麽？”

其實到了現在，夏梔前後話語中已經存在諸多矛盾。但此刻心中惶惶的孫航，如何能想得到這些？此刻的他，只要一聽到“龍腦”或者“冰片”二字，內心就會立刻顫上一顫。

“哦對了，孫公子，還有一件事。聽寧叔說，昨天那兩名病人，就是因為誤食了這種‘龍腦’，才導致了那種危急的情況。孫公子，關於這個，你知曉嗎？”

孫航內心又是猛地一顫，看向夏梔的眼神已經充滿了驚恐。

此刻他終於醒悟過來，方才夏梔與他說的一切，根本就不是什麽請教！

“你，你怎麽知道這些？”

夏梔的臉上又浮起一抹淡然的笑容，走到孫航的側身，輕輕道：

“孫公子，要想人不知，除非己莫為。你做了那種事情，怎麽可能一直瞞下去？就算今日我不拆穿你，你做的那些臟事兒，也終有一日會大白於天下。”

又扭頭瞥了孫航一眼：“不過，你應該慶幸，除了我和寧叔外，其他人，包括寧公子在內都還不知道此事。只要你就此收手，我或許會考慮將這事兒爛在肚子裏。但是，若過了今日，你還明知故犯，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！”

孫航聞言先是驚恐一滯，而後立刻轉身，挽住夏梔的手臂，不同於對女子的輕薄，而是一種乞憐般的動作。

“梔月姑娘，我知錯了，我真的知錯了。你千萬不要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，也請你告訴師傅，不要將這事兒告訴其他人。我保證，今後一定不會再犯這種事情，一定不會！”

孫航認錯倒是很快，有些出乎夏梔的意料。不過無論結果如何，此事都是寧氏醫館的家務事。她一個外人，不太方便做出處置。

“也罷，既然你都如此保證了，我也無話可說。不過，要是你膽敢再犯，那後果……你也是寧叔的徒弟，應該知道，他一旦發起火來，會是什麽樣的結果？”

她最終還是把事情壓了下去，這也是寧塵自己的意思。

對孫航，寧塵其實心有愧疚，所以不願意去懲罰於他。只要其不再犯，此次的事件，就讓它過去罷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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